新快专题 | 赃款是怎么“洗白”的？

“这次联邦银行的事情非常不寻常。作为业内人士，我们很少听说这种洗钱犯罪可以在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内一直存在，洗钱的数额如此巨大。还有一点非常重要：这件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了，而且发生了很多次。总说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但在这个坎上，已经有全世界的很多银行跌倒过很多次，”卡西迪说。

文/常秀峰

澳洲联邦银行自动取款机。（图片来自网络）

2015年5月21日，新州警方逮捕了25岁的阿尔桑·沙费（Arlsan Shaffi）和24岁的萨尔曼·汉（Salman Khan），并以涉嫌洗钱的罪名对他们提起了诉讼。

在对他们位于悉尼西区Auburn的住所进行了搜查之后，警方发现了总值超过300万澳元的银行记录，其中不少都是联邦银行（Commonwealth Bank，简称CBA）的自动存取款机打印出来的。

据信，在被捕之前的七个半月中，这两个人一共涉嫌洗钱1,784,408澳元，总共往101个不同的联邦银行的账户中，进行了255次存款。

这种洗钱的手法被称为“蚂蚁搬家”，指的是犯罪团伙为了躲避监管，有意识、有计划地用不同的人向不同的账户进行小额但多次的存款，并最终达到“洗白”大量赃款的目的。

上文提到的这两个人，就多次选择在自动存款机上单次存入9,900元或9,850元，因为澳洲的诸多金融犯罪监管机构之一——AUSTRAC（澳洲交易报告和分析中心）——给银行设定的需上报的单笔大额存款的最低额度是10,000澳元。

在2015年这两个人被捕并被判入狱服刑之后，这件事情看似就此结束了。但是，两个月前，同样的丑闻在联邦银行再次上演。

1在一个坎上绊倒两次

2017年8月，AUSTRAC称，他们又发现了一个犯罪团伙，在2012年至2015年间，通过同样的“蚂蚁搬家”的方式，在该银行的智能存款机上洗白了可能高达6.25亿澳元的赃款。

在2015年的案子中，新州警方在逮捕了嫌犯5天之后，向联邦银行发去了协助调查他们涉嫌洗钱的转账记录的要求，但在两周之后，联邦银行才作出回应。这次，如果不是AUSTRAC主动提出要求银行采取行动，可能嫌犯还在一如既往地像从事正常工作一样地每天去存钱、洗钱。

然而，据《悉尼先驱晨报》、澳洲新闻网和《每日电讯报》等多家媒体报道，联邦及各州警方的最新调查结果表明，除了上个月爆出洗钱丑闻的澳洲联邦银行之外，其他大型银行的反洗钱系统也全部存在漏洞。

联邦银行等多家大型银行的反洗钱系统都存在漏洞。（澳联社图片）

AUSTRAC的高级顾问麦克塔加（Nick McTaggart）指出，银行对客户身份缺乏必要的核实，银行之间也缺乏情报共享。司法部长基南（Michael Keenan）说，政府已经采取了严格的反洗钱措施，并一直在与银行业紧密合作。

但AUSTRAC对联邦银行的调查结果显示，银行对资金流动明显缺乏有效监管，对于某些账户的异常变动明显没有采取任何有效措施。

有消息表明，根据现行规定，银行并无义务要求核对用户身份信息，或对客户行为提出质疑，也不能对其他银行提及。但不核对、不质疑、不提及，是否等于置之不理？同时，那些看似高档、全自动化的自动存取款机，在方便了每一位银行客户的同时，是否也为不法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机呢？

带着这些问题，我们找到了澳洲上市公司Kyckr的总裁大卫·卡西迪（David Cassidy），他本着自己在该领域多年的经验和理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2KYC——了解你的客户

Kyckr是一家位于悉尼，专门为金融机构提供反洗钱系统服务的跨国公司，曾经为爱尔兰的中央银行提供了一部分反洗钱的系统服务。

澳洲上市公司Kyckr的总裁大卫·卡西迪（David Cassidy）（图片来自网络）

卡西迪说，他们公司所从事的业务背后的理论和科学支持，是一套被业内称为KYC（Know Your Customer，了解你的客户）的科技体系。

不管是企业还是个人用户，在银行开立账户的时候，都需要提供一定的个人信息。这在一方面是为了银行金融工作的必要，但其实在另一方面，也是银行用以核查用户真实身份的一种手段。银行不会轻易相信“你”就是你自称的“你”，也不会轻易相信某一家公司就是他们自称的好身份，银行和金融监管机构会使用KYC的手段，对每个客户的真实身份进行核对。

“911以后，世界都变了，银行也不得不面对更复杂严峻的挑战。”卡西迪告诉记者说，“这个世纪以来，洗钱、贩毒、恐怖主义等等这些以前很少发生甚至闻所未闻的事情已经全部联系在了一起。”

在越来越严峻复杂的国际反恐形势和全球化的浪潮之下，金融机构的工作也早已根据情况的变化做出了调整。对于潜在的问题，政府机构的政策性、制度性规范固然是非常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措施则是大型金融机构在进行日常工作中对风险的评估与管理。KYC就是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方面。

信息全球化。（图片来自网络）

简单来说，KYC就是在对客户进行服务与接触之前，在不惊动客户的前提下，对客户的合规性、合法性、真实性进行调查。

“银行与其客户的工作方式就是要保护银行在过程中不成为不法分子的工具，不被企图洗钱的人利用。而这其中，KYC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如果银行认为这个公司的身份不对，就不应该给这个公司作为客户提供服务，在提供服务之前，银行必须清楚它服务的是谁。”卡西迪对记者说。

3信息全球化与金融安全

对于此次发生的洗钱丑闻，卡西迪给出的评论是“震惊”。他说，站在一个专业的角度上看，如果事情复杂，那么还可称得上是“高智商犯罪”，但联邦银行这次的故事，已经被世界上其他的银行经历过了很多次，而联邦银行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在这种事情上摔跟头了。

“这次联邦银行的事情非常不寻常。作为业内人士，我们很少听说这种洗钱犯罪可以在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内一直存在，洗钱的数额如此巨大。还有一点非常重要：这件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了，而且发生了很多次。总说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但在这个坎上，已经有全世界的很多银行跌倒过很多次。”

姑且不去谈论联邦银行这个10,000元的存款上报限额是否合理，银行在操作层面上又存在多少问题。由于科技的不断发展，信息全球共享已经在银行和KYC提供商方面基本实现，他们会根据自己在全球范围内掌握的所有信息，对金融服务的使用者进行考察。

卡西迪说，从专业的角度上来讲，银行和金融机构所做的针对企业和个人的KYC是非常不同的。在核实一个企业的身份时，银行需要知道的主要是两方面的信息：企业的真实身份与相应的风险。

简单来说，一个企业的身份包括其合法的注册信息、地址、董事会成员等等，但这些东西说起来简单，但真正操作起来，信息是非常庞杂的，如何有效梳理和利用这些信息是重中之重。

举例而言，众所周知，一个大型公司的股东可能包括很多很多人，而每个股东的股权又有可能重重叠叠。这其中的KYC就是对所有公司层面上的属性关联的风险等级进行评估。

但事情到了消费者身上就完全不同了。

4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

卡西迪说，在传统的生活中，每个人都有房屋贷款、车辆贷款，以及个人的信用记录等等。但对于现在的年轻人们来说，这些东西可能统统都没有，这时，KYC提供商们就会转向对他们的生活记录进行了解和分析，比如他们在社交媒体上的言行、网上的消费记录等等。

但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法律在保护着个人的隐私，所以对个人的身份核查事实上是KYC提供商的一个难以攻克的角度。

90%以上的洗钱犯罪是通过公司结构进行的。（图片来自网络）

所以，在高科技犯罪难度越来越大的背景下，不法分子们却反其道而行之，采取了“返璞归真”的方法，使用高科技尚无法覆盖的盲点进行犯罪。那些开户的个人可能并没有在全球化的企业信息数据库中留下任何痕迹，同时也没有在澳洲和其他国家的信用记录、商业记录等等，不在网络上留下自己的影子，让监管机关无处可循。然后使用“蚂蚁搬家”的方式，利用制度的漏洞，在银行、警方、监管机构的眼皮底下，把赃款源源不断地洗白。

但是，这样的洗钱犯罪就真的没有办法有效防范了吗？

5管中窥豹 从“冰山一角”下手

“银行和金融机构对个人消费者KYC的难度固然存在，”卡西迪说，“但其实，针对类似联邦银行这次的洗钱丑闻，我们还是有办法的。”

根据统计，全球范围内，90%以上的洗钱犯罪是通过公司结构进行的，只有不足10%是通过个人消费者的方式完成。

卡西迪说：“其实很多在我们看来是个人主导的洗钱犯罪，和与消费者个人行为相关的洗钱犯罪，事实上还是会和公司结合起来的。虽说目前有越来越多的洗钱都是通过很难查询背景的人，通过蚂蚁搬家的方式，绕过银行的监管，成功将黑钱洗出境外。但在全世界25,000亿元规模的洗钱犯罪中，有90%以上还是通过公司结构完成的。很难说有哪个大的团伙洗钱犯罪没有公司结构的问题参与，所以就算是在表面上看来，这个钱是个人洗出去的，但事实上，接收方，或者黑钱的流向，很可能还是公司。”

通过严查洗钱犯罪的来龙去脉，金融机构其实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防范蚂蚁搬家。

“我们可以想象，洗钱这个东西，就像人们常说的‘冰山’一样，你看到的在水面上的只是整个冰山的十分之一。我们要做的是找到冰山的全貌，吸取过去的教训，引以为戒，防止明天再次出现同样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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